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草帽男

男人匆匆打開臉書網頁,寫了句:集氣,請大家為我集氣!PS 存亡之秋。

過程大約過了五分鐘,直到第一個人點了讚。是小胖,每天都在臉書上不停晒恩愛的小胖,不是約會打卡就是PO女友合照。


男人已穿上昨天晚上士林夜市買好的戰袍,不過就是一件暗紅色條紋襯衫,上頭商標有一棵地球和SAVING EARTH字樣。下半身回到家才想到忘了準備,於是同一條冒牌LEE牛仔褲出線,鞋子也沒得挑還是那雙白色帆布鞋。

 幸好鞋子還沒開口笑,不然告白鐵定失敗會被笑。

男人看了看表,距離與琪琪約定時間還有一個小時,車程卻只有十五分鐘,男人不知道這麼早就準備好要做什麼?! 他拿出櫃子上的棒球,全副武裝地躺在床上,往天花板丟啊丟。隨後站起身來,爬上椅子拿出放在書櫃最上層的草帽,啥也不想考慮就出門了。他臉書留言的讚仍只有小胖。

 他也不一定一定要說出口!他坐車就在想,說出來應該沒有比較好。手裡拿著直徑五十公分的編織草帽,邊邊有點鬚鬚,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轉車時,他本來想戴上草帽,卻因為真的草帽太大太引人注目,他放棄了。為什麼前面那個人敢戴鴨舌帽,後面那個還戴貝雷帽,而我為什麼帶著一頂大草帽,卻不敢往頭上戴去。

這時短訊聲傳來,男人拿出手機一看。
'' 我在做臉還沒結束,可以改約我家附近梅芳美容院門口嗎? '' 琪琪留的。
梅芳美容院?沒聽過,但肯定估狗得到,打開手機一查,就在民生東路上,跟約的地方方向完全不同。男人一緊張,就在下一站跳下車,換搭對面的淡水線捷運。

這麼緊急的場面,草帽還是緊緊地跟著,展現很強韌的生命。草帽似乎是一個人送他的,他從沒戴過。那個人有點模糊,是一個學長,學長結婚的那一年,要搬離宿舍請他去幫忙。夏日炎炎,揮汗如雨後,原想學長會請喝個清心大杯綠茶的,但沒有。學長坐上了駕駛座,說要開車去還先走了。

男人點頭。
學長拿了放在後座上方的草帽說:「這個給你。」
 男人接過,不知道說什麼就揮了手。草帽就這樣跟著男人,其中男人搬過三次家,每一次都掉了點東西。奇怪的是,每次草帽都在。還記得有一回摩托車上綁了一台電腦主機,後座是一個電腦螢幕,外接洗衣籃裡頭一堆接線,但草帽的繩子勒著男人的脖子,頭上男人還戴上安全帽,就這樣從竹北騎到桃園。

男人不知不覺下了站,拐進民生東路,草帽的鬚鬚被風追得有點揚起,似乎很神氣。男人到了什麼美容院門口。黑底燙金的字樣,梅芳,鑲在胡桃木門上黑色玻璃的上面。男人先是握著金色的握把,眼睛直想往裡頭看去,卻啥都看不見。男人選擇等,蹲下手裡撥弄著草帽,眼見四下無人就戴上了草帽。


這時門被另一個人推開,逕自走了進去。男人連那個人的樣子都沒看到,但反射似地跟著就進去了。男人還忘記自己還戴著草帽,硬是推開門才能走進。

裡頭四張躺椅上都躺了人,有一張背後還是裸的,由一個小姐,正用手推著大腿。每一個服務人員都是穿黑色套裝,一樣臉色白皙,紅色的嘴唇特別明顯。男人正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痴呆一下時「阿智!」男人聽到叫喚他的名字,轉頭過去,是琪琪。

「真不好意思,今天比較多人,我排隊了一下。」
男人揮了揮手,想表達沒有關係。
「你......怎麼?這樣?」
男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戴了草帽。男人有點尷尬,不知所措,也沒脫下。

這時服務人員拿來了一把椅子,示意男人坐在上面。男人到此刻都沒說話,覺得不好意思坐下,本想走出去。

但服務人員出聲說道:「你男朋友還真逗趣!看起來脾氣很好唷!」
琪琪沒反駁地轉說:「是對我不錯,但我也沒看過他這樣。」

男人此時扭開襯衫的第一顆扭扣,露出一點點胸毛,然後把長褲上捲成七分。
兩手比著草裙舞的手勢,唱起了「萬達啦美啦」現場笑聲不止,琪琪笑得直流眼淚,頻頻說著:「等會我們去吃摩斯。我笑得好餓好餓。」

2011年2月23日 星期三

畜生集之三(12)

女孩洗完澡走出浴室,身上的衣服這裡一塊那裏一塊濕濕的呈現著較深的顏色,原本淺灰色的帽T上像極了大片的海洋,在上頭分割出各處一塊塊深色的陸地,有大有小有圓有方,各地美不勝收。我瞧著盯著地圖到處找,哪裡才是我們居住的島嶼!也許偌大的世界還會有你去過的地方。我相信你一定還在這個地球上,說不定全球新聞的轉播畫面,就有你的身影翩然飄過。

女孩看我看了好久,充滿疑問地盯著我說:『有什麼好看的?』

『你都沒帶衣服嗎?』我笑著問。

女孩甩甩頭地說:『我只有一具身體,一套衣服就夠了』

你不用洗澡不用替換嗎?以為自己是青春的肉體,有青春的芬芳就可以不怕汗臭味嗎?我告訴你,女生不洗澡,還是會臭而且還是很臭低。就像你每次喝醉的那個味道,KAISER一定還記得。一聽到你鑰匙刮著門鎖的聲音,我們就知道你喝茫到連門都打不開了。接著碰碰碰,你用力敲門的聲音,就是KAISER恐怖片的夢靨,那時牠肯定躲在桌子底下。因為你一進門,會先抓著牠又抱又親,好狗狗乖狗狗,牠那時還小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不敢作聲不敢動作。而我只會沖了杯熱茶,讓你配顆醒酒藥,別忘了明天公司的晨會,還需要你這經理精明幹練的判斷能力。總不能說了幾句重話:『到底有沒有準備?』『你確定了解業務的核心嗎?』之後加一個長長的酒嗝,然後整間會議室瀰漫你隔夜的臭酸紅酒味吧?

『你這樣衣服濕濕的,可是會感冒的。』我嚇唬著女孩。女孩說:『那怎麼辦?』『好吧,只好帶你去買衣服。』女孩倒是沒拒絕,還說了一個地名,真不敢相信她竟然知道這個地方,而我這幾年卻是完全不敢踏到那個地方的方圓五公里,五分埔。

女孩說她知道五分埔,一副很內行的模樣。她說家鄉的人跟她說,那裏有全台灣最漂亮的衣服,同時也是最便宜的。我想這個資訊如果是對的,大概是停留在數百年前。她肯定不知道新光三越在東區有幾館,SOGO又開幕了幾家,微風也在附近之類的。但KAISER在一旁一臉興沖沖,覺得我一定會帶牠出去似的,充滿靈性地叼來了繩子要我替牠綁好。

 KAISER去過,當牠還是隻小小狗的時候。那時我套著一件夜市買的過大的軍裝外套,懷抱過牠走在五分埔,放在我溫軟的胸膛裡,牠露出半個頭,向上拼命地爭取呼吸空間的模樣還很可愛,實在跟現在老態龍鍾的模樣差太多了。而你在五分埔是個識途老馬,到處衝鋒陷陣,直取敵將。第幾街有哪幾家店有新貨,換季出清,老闆不在家,最低幾折的底價,你清楚地不得了。你在前頭爭討跑得飛快,我在後頭追得很緊,只能跟在你後面,拿著大袋小袋結完帳的衣服,深怕迷路得與你寸步不離。而你偶而會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對我微微笑,然後伸出手。我隨即了解,從口袋拿出皮包就往你的手掌放了下去。因為五分埔只收現金。

現在的五分埔,捷運有到,出了站走過一個三角叉路,就可以看到燈火明亮的商店和攤子,一件件的美麗華服標著價在天空到處飛揚,牆壁也全都掛滿著當季最新的衣服。放不夠,過季的或是比較低調的,就放在地上的塑膠袋裡頭。當然也是裝得滿滿的。『嗶!』女孩導遊似的,揹了個背包,吹了哨子,要我跟KAISER全跟著她走。疑?她不是沒來過嗎?要說帶路也是我來,至少我來過幾次。但看到女孩在衣服面前眼睛發亮的樣子,我想順她的心,讓他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五分埔在我印象中跟現在的模樣,差了一些差在哪?卻不好說。以前衣服的樣式跟色調跟現在很不一樣,以前好像比較暗比較沉著和穩重,現在多了一些很亮麗的顏色,讓人看了有點目眩神迷。至於店家有換嗎?我倒是完全不清楚。每家店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就是一個個賣衣服的空間。女孩領著我跟KAISER走過一家店,內裝看起來似乎有點老舊,衣服照樣是賣深色的套裝系列為主,有點復古。一個婦人在門口抽著煙,看到我們走來,招呼了一下,叫我們自己隨便亂看。

女孩本來晃過就要出來,婦人卻拉住我,跟我說:『你那個呢?』
『我哪個?』
『之前跟你來的那個呢?』
『我沒來過喔,小姐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認錯人,你那個下巴和眼睛,這麼難看,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喔。』

我很想逃離現場,因為我害怕我埋藏許久的事情會曝光。原本你跟我的連結,就極為薄弱,很少人知道我們在一起,住在一起,甚至睡在一起。你倒是很大方,遇到認識的,就會直接介紹我,但說我是你朋友。喔,朋友都要睡在一起,我也知道這是友誼的最高體現,我從沒反駁就接受了。

女孩回頭看了婦人然後說:『哪個跟哪個?』
『喔喔喔,你換了女朋友喔!』婦人自以為懂。『這個不錯很漂亮,但是年紀太小啦,你們男人,永遠都愛吃幼齒啊?!』
『他不是我朋友。』女孩手指我嚴肅地對婦人說。

婦人聽到女孩此話一出倒退了數步。我趕緊打圓場:『沒有啊,他是表妹,當然不是朋友,是親戚,對不對?!』婦人聽了恍然大悟接著說:『說來可惜,這幾年再也看不到衣服品味這麼好的女人了。』『以前總是跟你來的那個,她可是我們這裡最尊敬的衣服專家,任何衣服的款式質料甚至成本,她都一清二楚。自從她失蹤以後,我跟你說,五分埔就沒落了。』

這話聽來十分語重心長,我倒像沾了光一樣地微笑。其實你就是這樣,喜歡的事物總是鑽研得比誰都透徹,不喜歡就當做沒看過沒聽過。我還記得當我要跟你解釋2g3g手機的差別時,你摀著耳朵說,不要聽不要聽,手機不就是可以接可以打就好嗎!

婦人慎重地拿下吊在最高的牆上的一套黑色套裝,說那是鎮店之寶。『現在再也沒有這麼好的做工和料子了。』當初店裡只有三件,一件是你買走的,另一件被國外的知名設計師喬裝成遊客帶走,而眼前這件即是老闆娘的珍藏,打死她也不會賣的。婦人破例讓女孩試穿看看,女孩穿好走出試衣間,KAISER看到衝了過去,對女孩一直猛搖尾巴,一副是你的模樣。但我覺得不像你,還不及你風采的百分之一。

2011年2月22日 星期二

車輪餅男

『快一點啊,你盯著我看幹嘛?』戴著草帽穿著粉紅色polo衫的男人一邊兇巴巴地說,一邊手也沒閒著,戴著棉質手套快速地將烤爐上已熟的半邊車輪餅翻了起來,之後一個一個疊在已放好餡料的另一半邊。站在車輪餅攤位前有另一個年輕人,穿著黑色的運動外套牛仔褲,頭髮沒梳豎得又亂又長,臉晒得黑黑,上頭還有幾顆青春痘,猛一看還以為是等待的客人。但看他急忙夾起中間圓滾滾熱呼呼的車輪餅,幾個幾個分裝在紙袋裡,依序拿給排在後面的客人,這才知道他也是這攤位的一份子。而攤位上的男人接著繼續往下做,發現多了一個沒餡半邊的車輪餅,裡頭空空黃色的麵皮上有一些的疙瘩,而攤位後面另外一個男人一樣戴著草帽, 穿著粉紅色polo衫正大力攪著一大鍋的麵糊。

年輕人手腳似乎不太俐落,但後頭排隊的人漸漸被消化得差不多了。攤位前的男人停下手,對著年輕人下達命令:『等會你做幾個。』

『喔』 年輕人急忙點頭。男人脫下手套遞給年輕人。年輕人接過,看著手套還在想要怎麼戴。男人話已說出:『慢吞吞的!你這樣怎麼繼續做下去?』年輕人急忙地戴上, 手指都還沒套到底,就開始拿著盛好的麵糊,一個一個往烤爐上的圓形凹槽倒。『太多啦!』男人看到一個倒了太多快滿出來,一隻拐子就往年輕人的手臂大力地打 去,年輕人停住了動作,站在原地一臉抱歉。


細看這個年輕人,輪廓有點深加上眼睛圓碌碌的,有些原住民的感覺。但眉宇到腮幫子倒是稀鬆平常,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自信,還是都市裡頭看不到樹,看不到山,看不到森林和瀑布,不知道身上那雙有力的大腿和手臂可以怎麼使力。『阿全。這鍋子拿去後面洗』後頭攪著麵糊的男人叫了年輕人。年輕人一蹲下輕鬆地從地上搬起了大鍋逕自往後巷走去。


阿全老家在台東,他爸跟他說,他們沒有半點原住民血統。他們家住台東,在一個一邊是山一邊是海的鄉間。最近的火車站只有普通號才停,騎車過去還要半個小時左右。在工地工作的阿全他爸愛喝維士比混米酒,喝了才願意接土水工作。一半的時間等茫一半的時間等醒,常常跟不上進度,驗收的業主手指著阿全他爸就罵,他就氣沖沖地頂了回去,不爽就立馬揹著袋子起身走人。裡頭的工具常常沾滿了乾掉的水泥就放在原地,成本倒是付出了一半,但阿全他爸就是沒賺到錢。晚上醉醺醺地回到家,阿全阿全地大聲叫,阿全就蹲在廚房看著空空的米缸,他知道今天鐵定也是沒飯吃。他心想總有一天要代替阿爸去做工,這是他的命,為了米缸的米,他必須這樣做,而那一年阿全十三歲。

待續

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

表情系列之哭

萬物表情皆為虛空
終歸成塵終歸成土

森坐在輪椅上,雙眼定定地看著女孩。

女孩頭頂著咖啡與白相間的毛呢帽,身上米白色的毛衣整齊乾淨,外頭罩著一件黑色短大衣,手戴著紅色毛手套輕巧地揮舞著。應該是微笑,森猜想。但女孩白皙的臉龐,除了眼睛裡全黑的瞳孔,森幾乎什麼都無法分辨。的確記得女孩瞳孔旁邊的虹膜是祖母綠的光彩,但此時那份耀眼,森不敢正視。

 『你沒事吧』女孩揮揮手地說。森停頓了一下,隨即回神跟著女孩的頻率揮揮手。

森的揮手姿勢重複地敘說沒事啊沒事,回應著女孩揮手象徵道別啊道別。
『再見囉。』女孩輕快地別過頭去,跳著如舞步般地走開。

森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森突然覺得臉有點冷,手伸上臉尋著摸著,發現了幾滴水珠。在濕冷的冬夜,水氣的確不輕易乾去。森移動輪椅的方向想進屋內,因為冷森想快點抹去那幾滴水,深怕水痕會更冷地陷進他的臉頰直達心臟。

 森住院已有三個月之久,一開始只是臉部出現了一塊皮疹,似乎只是單純的感染。看了醫生,打了抗生素,當晚森回到家,全身開始很不舒服,躺在床上徹夜難眠。森想打電話給女孩,女孩看了一下手機的螢幕顯示著森的來電,甩頭過去故意邊看邊笑漫畫裡頭的女人愚蠢至極,整夜沒睡就為了親手完成情人節巧克力。送完巧克力後,還被喜歡的人問說,你到底是誰?女孩其實內心很羨慕漫畫裡頭的人物可以這麼愚蠢。但她不行,她有未來,有想去做還沒做的事,像是還沒認識從事藝術工作的男人。據說姊妹淘說過那樣的男人滿臉鬍渣,抓狂起來會一把撕爛她的衣服然後騎上來尋歡。女孩每次都很想激怒從事藝術工作的男孩。但得先認識一個才行,女孩告訴自己要回到現實,但看著手機又有來電,自顧自地放在沙發縫細的深處,得意地諦聽著整個沙發像在地震的好玩。

世事恩怨
人之表情敘說不完
愛怨情仇造就數不完表情

森原本全心在準備留學考試,他家族每一個人都去過國外喝過洋墨水,連二叔公的大弟高中聯考都考不上國立的,現在都去了菲律賓唸醫學院。他怨自己升學路太過平順,家人總以他為榮,從沒讓人失望。逢年過節,祖父祖母大伯總愛凹他要幫家族裡頭的弟妹補補習,教授幾招考試秘訣可以高中台大。

森現在的皮疹蔓延到了全臉,往下走到脖子。現在森不得不停止一切課程,先是待著家,看著醫生開了每餐都是一大包藥。紅橙黃綠藍靛紫,絕對比七個顏色還多的藥丸,森要一口吞下。醫生跟他說,因為不能確定是什麼病毒或細菌感染,所有的抗生素都讓森吃了一回又一回。

 女孩之前還常常來看森,聽了森轉述醫生的話。
『吃了這些,你不就百毒不侵!』女孩用羨慕的口吻說著。
『可我被你這隻蜘蛛精害慘了!』男孩無奈地擺出笑容,打趣地說。
女孩依偎在男孩身旁告訴森:『那你是要以毒攻毒囉』接著抱著森又親又捏。森覺得自己的病沒差,只要能挺過去,眼前這女孩會跟他一起出國。家裡的人每個都喜歡這女孩,就只因為白白淨淨,其實根本也沒看過女孩來自哪裡,家裡有什麼人,房間有沒有總是沒倒滿到爆炸的垃圾桶。

表表人之言
表表心之情
表表身之欲

森從沒跟女孩說一起出國留學的計畫。女孩不喜歡看書,嚴格說不喜歡教課書,任何要考試的書,她唸進去等於沒唸。女孩除了漫畫裡頭搭著畫像的文字,還能清楚閱讀出情緒好玩可笑之處,其餘的文字對她來說都是外星的語言,懂了又怎樣,在地球上也不能有所作為,不是嗎?!

『我們一起去美國好嗎?』森到底說出口了。女孩一時之間誤以為先跟著去晃晃玩玩。隨口說了;『好啊好啊。』後來森拿出他補習托福GRE一堆的教科書,在病床上要邊教女孩背誦的口訣。女孩耍賴聽不懂不想念現在沒心情。然後女孩變得很少來,有時來在門口喊了喊森,要森趕快健康起來,約好要去士林夜市的湯姆熊再破關個幾回。

表面的表情
是可以看到真的事情

森聽到後想爬起身來,女孩早已不見。森想難過一下,卻發現臉上的肌肉僵硬不聽使喚。原以為是自我防禦的機制。原來堅強男人的肌肉表情,是這樣運作,他還一下子有點高興。醫生看了看森的臉,鑑定了好幾回跟他說:『病毒已經感染到了顏面神經,肌肉完全無法運作。』森可以講話,但沒有語氣遞迴著說:『顏。面。神。經。失。調。』醫生點點頭,束手無策地走出病房。
 
女孩在情人節的深夜來找森,很慎重地放了個轉角SEVEN買的巧克力在旁邊的茶几上。接著把森的床扶直,森本來就睜開眼睛,卻像從來沒睡,一樣面無表情。女孩開始說話。

『我考慮了好久,我們分手好不好?』
『不是我不愛你,我不能放棄這裡的朋友 。』
『小賴,阿虎,他們陪我長大,我不能把他們丟掉。』
『可是我好愛你,我好怕失去你。』
『我們長大了,我想我們都需要去面對未來的問題。』
『你有什麼想法嗎?』

森一臉冷漠,女孩繼續追問。

『我們分手,你的感覺呢?』
『你不心痛嗎?你知道我做這個決定,我有多痛苦!?』

森照樣面無表情。女孩哭了,越哭越大聲。
『你這個無情的人!我早該知道你想分手了!』 女孩抓著森的手臂又抓又捏,悽厲地呼喊著。『算了!』女孩抓起茶几上的巧克力一把丟向森,然後甩門就走。

森記得臉上濕濕冷冷的感覺,就跟巧克力丟到臉上有點相似。現在也一樣,女孩走了,他一樣面無表情。森後來去了美國唸博士班,無論台下的教授對他的實驗結果批判地多麼惡劣,多少嫉妒他的同學對他多少的批評和指責。

森總是一號表情。

森後來贏得所有專業的肯定,其中包含專注,冷靜,認真。
森從不改表情,除了濕濕冷冷的感覺,有時還會在臉上發現。

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表情系列之笑

地球的表面百分之七十是海洋
海洋改變地球的表情
其他堅硬如石的地表只是骨骼用來支撐皮肉

『張開嘴巴。』紅先蹶起嘴唇,動作似吻非吻。紅撐開嘴唇兩側的肌肉,輕輕鬆鬆看不到特別使力的痕跡。上下顎啪擦隔開了一個黑洞。『啊~。』紅張大了嘴巴,無以名狀的黑暗空腔就浮現在明亮的牙醫診療所裡頭。

一旁坐在活動椅上的牙醫師顯得困窘,心想:躺著診療椅上的這人不常張嘴,卻常使用嘴。『啊,你嘴巴不小。但其實你不用張這麼大,我只要看你的牙齒。』
『嗚嗚啊啊,我疼,我裡頭疼。』
『你牙齒挺健康的,應該沒啥問題。』牙醫師說罷。
紅想搶著回話,卻嘟噥著沒人聽懂的話。紅忘了嘴巴正在張開,她閉起嘴巴,吞了一口口水。『可是為什麼我還是會痛?』紅砸了砸嘴上的乾燥,說道。

 『哪裡痛。』『嘴裡痛。』『是牙齒嗎?』『不是,就是嘴巴裡頭痛。』
『你痛之前嘴巴做過什麼?』牙醫師努力維持專業,追根究柢地問。

嘴巴能做什麼?紅清楚得很,除了吃喝基本的攝食行為。紅會平常拿嘴巴調情,塗著大紅口紅的嘴唇,偶而笑偶而微慍,深刻地表達她要還不要,喜歡還不喜歡。得到獵物以前,紅會微微地張開著嘴巴,讓她的男朋友們覺得她慾望高漲,想來征服她。完事之後來個飛吻更是讓她的離別,讓男人永遠捨不得忘懷。

但紅因為嘴裡痛,接連兩天吃不下任何東西。男朋友們更像是消失了一樣,沒一個知道她的痛苦。三天前呢?紅記得那場狂歡,但不記得她嘴巴扮演的角色。

紅砸了砸嘴說:『做嘴巴平常的事。』牙醫師頗為無奈,他告訴紅,她的牙齒毫無問題,乾淨得很,一顆蛀牙都沒有。牙齦有點委縮,但這只是簡單普遍的牙周病,不會引起像紅描述的這麼疼痛。

紅在坐上深靛色診療椅之前就說:『前天早上睡覺起來,就覺得嘴巴裡頭痛,痛到不能做事,不能行動。連起床都覺得好痛。』 此時牙醫師很狐疑,紅嘴裡的疼痛來自於哪裡,但其他方面,已經脫離了牙醫師的專業。牙醫師建議她去疼痛科,找尋不知來源的疼痛。

海洋表面之水慣有多樣表情
表情始終表達表面的情感

紅知道,嘴巴開始疼的早上的前一天晚上,她在哪?她在保羅家,沒有過夜。保羅離開台灣十年都在英國,中間回來的任何時候都沒找過紅。十年以前,他們是不公開的戀人。紅只知道如果晚上覺得悶,就去找保羅,結果一定會是心情開朗,開心萬分。但保羅並不是說笑話的高手,也不是因為做愛技巧高超,可以讓女人大笑著邊上天堂。

保羅完全用笨,全然耍笨的形態搏女人一笑。保羅在英國學會平常見朋友,穿獵裝出門,藍色毛衣在裡頭,整齊服貼的燈芯蕊長褲,加上一雙優雅的手工皮鞋。可是當他聽見紅按的門鈴聲前,他早脫掉了上衣,趕緊穿起長的運動褲,然後拉得老高,高到蓋住他有毛的胸部。

紅開門一看見保羅的這身裝扮, 立刻放聲大笑。保羅衝上前去熊抱紅,紅邊雙手環抱回應著熱情,但笑聲不停。兩人一瞬間像是回到了過去,先是大笑,然後他們抱在一起邊笑邊做愛,啤酒倒得到處都是,搗毀一整個黑森林蛋糕抓起互砸,麥克雞塊塞進耳朵裡說他是外星人。保羅有說也說不完的耍笨把戲。

『好久不見,回台灣也不找我。』保羅不太好意思地回說:『我找你,你就離不開我。我怕你愛上我。』紅又大笑,然後說:『誰會愛上你,現在我有幾個男朋友,每個可都被我管得服服貼貼。』『沒有找到比得上我這管的嗎?!』『哪有?以前你也不管我。』保羅指著跨下冷靜地說:『我是說這管大~砲~』紅聽完哈腰笑得半死。當晚紅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在笑聲度過。但他們沒有笑到忘情到旁邊房間的床上去。保羅讓紅十二點前就回到了家,紅只記得她在計程車裡頭時,嘴角的肌肉很酸很酸。

僅有23%的表情能被分辨
其餘的僅能靠著主觀想像

保羅會計學博士畢業後,在英國做銀行的工作,可以說是學有所成。後來跟一個香港來的女人結了婚,生了兩個子女。子女跟老婆現在都去了加拿大。但吃喝學費雜費任何的花費都是保羅包辦的。他讓老婆不要出去工作,而他一個人在英國每天像是加班機器一樣運轉。直到保羅的媽過世,他妹打電話來。他隔沒幾天回到了台灣參加喪禮。那天保羅在靈堂前,跟他妹說了一個他媽生前最愛聽的笑話。保羅講完之後想起媽大笑的表情,跟著也笑出了聲音。但他妹卻邊聽邊哭地掉下了眼淚。

紅拿下圍兜,準備拿包包走以前,問了牙醫師一個問題。
『醫生,笑會讓嘴巴痛嗎?』牙醫師有點疑惑。
『一直大笑,笑得要死要活,會痛嗎?』
牙醫師說:『應該不會,頂多是肌肉痠疼。你的痛,應該是累積的壓力造成的,你平常一定很壓抑。』

紅聽完大笑著走出診所。站在門口她無意識地揉一揉前天那些用得酸疼的肌肉,然後發現,她嘴巴似乎不痛了。

2011年2月10日 星期四

禮貌三用語(分手篇)

今天為各位講解禮貌三用語:請,謝謝,對不起。

前言:

禮貌又可以說是禮節,有人說有禮貌的人行走天下,無所阻礙,進而天下無敵。因為禮貌用語是最佳的防禦詞彙,任何惡性語言的攻擊,遇到禮貌用語,都會自然消退攻擊力。禮貌用語也是最棒的藉口,這種藉口轉到現代來說,就是什麼什麼快樂的祝福用語。這跟禮節有什麼關係呢!有,祝福就是種禮貌用語。譬如說,生日快樂,情人節快樂,到新年快樂到你母親節快樂(也就是你娘卡好,大家懂了吧?)。我這裡說,世界上沒有比祝福更可怕的詛咒,表面的祝福是一種,背地裡卻有一種無限的恨意。希望你快樂,就是希望你永遠不快樂。當然老師這裡不是鼓勵人去惡言相向,但禮貌用語就是這樣,表面聽起來很舒服,你我都覺得毫無問題。但禮貌用語就是這樣可怕的語言啊。

今天就先說分手 如何當個有禮貌的翩翩君子或淑女?

先來說『請』這個字。請有要求的感覺,也就是祈使句的用法。
這比較簡單。 短句有:

請走,請回,請離開,請閉嘴,請去死,請下地獄等等......

搭上其他話語的有:請留步,把你噁心的愛都帶走。

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怕我晚上做惡夢。

請你快點消失,不要讓我記得你現在有多難看。

請你走之前,把你製造的垃圾清乾淨。

(這下男主角蹲下開始將女主角扔在地上的一束花撿拾乾淨。當男主角撿完站起來時,女主角還用手指著地上哪裡還有幾片的碎花瓣。)

客官,你看看,這多有禮貌,多令人傷心啊。

次之是對不起。這三個字聽來就是很絕對的道歉意味,等同於抱歉,不好意思。

對不起是一種道歉用語,對不起,不代表他對不起你,而是你對不起他。千萬不要被這樣表面的禮貌欺騙了。道歉背地裡好像有種虧欠感。當對方說了對不起,但絕對是你欠他的,不是他欠你。請注意,分手篇這裡的對不起絕對沒有對拒絕你的愛真的感到抱歉,覺得只是他不想欠也不想還。說完對不起,就可以毫無顧忌,走得瀟灑。

對不起,可以比喻成一張抵消所有欠款或是存款帳單的無敵歸零戰數。

通常都是說完對不起,就可以走了。請不要遲疑喔,越遲疑的人代表前面積下的絕對值越高。

(對不起這通常代表是絕對的你我分際的絕對分離,請不要以為有同情的意味,還有繼續發展的可能。)

對不起。另一層面來說也有暫停提示一下的意味。

像是:對不起,時間不早了。

對不起,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對不起,你可不可以長話短說。

對不起,你已經開始浪費你我的時間了。

對不起,請先秤秤你幾兩重,再來跟我談。

(男主角果然跳到豬肉攤上的磅秤,以為超過了幾公斤就可以再去談!錯錯錯,對不起,就表表已經完全說完了,知道嗎。)

接下來我要說三用語裡頭最厲害的絕招,就是『謝謝』

老師行走江湖這麼久,覺得謝謝最可怕。謝謝,絕對比對不起還要冷漠無情。
對不起至少知道虧欠或著無力償還。謝謝,則代表無言,意思是絕對不接受,直接的回絕。不管你之前是什麼,此時對他來說都是無感的。

只說完『謝謝』兩字,絕對無敵,通常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感覺,也就是代表你已經是個陌生人了,可以說再見了。大部分接再見時,有人會誤會再見就是有可能以後再見,這裡的意思而是不見。現在大家知道禮貌用語的矛盾兩面性吧。

這裡因為謝謝後面接任何用語,攻擊力就會減弱。無論如何分手時,千萬不要再加東西到謝謝後面。像是:

謝謝你的愛,謝謝你的陪伴,謝謝你的付出,謝謝你愛過我。

這些都是沒必要的。

所以單兩字的謝謝,絕對是這一課最可敬最可怕的用語。

下課。

2011年1月24日 星期一

全黑的島

我醒在一個島,到處都是沙的島。是種全黑的沙,黑到發亮,沙質很輕很輕讓人抓也抓不住,鬆開手立刻飛到地上那樣。島本身有磁性一樣,沙很細,細到用手碰是沒有感覺的。這點我很喜歡,沒有海水浴場那種沙給人一種抖不掉的惱人。我站在這個全黑色的島上,遠方有許多這樣的黑色島嶼,密密麻麻地擠在天邊,像是浮在無有邊際的大海。但最近的島無法估計多遠,大地呈現沒有任何翹屈的水平。所有島嶼皆為黑色,倒像是低於海平面的水窪,讓人一站像是隨即就要掉落。

天空則是像帆布,漆著很深很深的蔚藍色。還是可以看到皺摺,那些折了又折的痕跡在陽光的照射下,反著光讓人覺得刺眼不舒服。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塊黑影從天邊飛來,罩著我站立的島,越來越大。我仔細一看,原來是顆塑膠的棕櫚樹,末梢有點像是塑膠繩剝落的感覺。我隨即躲開黑影,那塑膠樹直挺挺就往下插在島裡面。因為重重一擊,震到半空中的沙子,細細綿綿然後又被完整地吸附到地上,就像是我的影子。

2011年1月14日 星期五

好過一些

某天身陷婚姻危機的老葉說他夾在兩個女人中間,很是痛苦。問我怎麼辦?我毫不遲疑地跟他說,買相機。他問我,這樣真的會好過一點嗎?我說,當然會啊,不然你看我兩個滿滿的防潮箱怎麼來的!

另一個朋友聽到了,就說他終於瞭解了,王大年在新店山上別墅停滿了跑車,是怎麼來的。王大年則說,他現在終於知道了為什麼他老爸新北市各處郊區的小套房是怎麼來的。不過據我所知王大年老爸的那每一個小套房卻住在一個老闆娘不知道的女人!

我不由得迷惑了一下,看著防潮箱裡擺放的各種相機和鏡頭,尋思真的會好過一點嗎?然後從目眩神迷的鏡片看進去似乎看見了一個女人。我又想起了夾在兩個女人中間的老葉,於是產生了如下的疑問:

夾在這麼多相機和鏡頭中間,真的有好過一些嗎?!